赌博是农村社会之癌

赌博是农村社会之癌

  乡镇的赌博业赌钱技巧,听起来不算什么大奸大恶。

对于不少返乡人士来说,过年期间过几把“手瘾”更是很正常的事情。

然而,不能忽视的是,因为赌博而闹得鸡飞狗跳、妻离子散,甚至家破人亡的事情,每天都在我们身边以不小的频率上演。

针对这一现象,吕德文教授(武汉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研究员)同样在近期做过深入研究。

而他的研究则揭示了出了一个更为严峻的社会现象,那就是:在他看来,如何认识今日中国乡村的赌博业态,虽非易事,却是大事。

赌博已成社会之癌,不可不治。

  我调研的乡镇是一个典型的中部农村,总人口不到2万,共17个行政村,100余个自然村。

因地处丘陵地带,人均耕地较少,且无任何工业。

总的来说,该乡算是一个消费型社会,家庭收入主要依靠年轻人(第二代农民工)外出务工。

中老年人则在家务农补贴家用。

  该乡集市经济十分发达。

除了少量几家农资、化肥店,街上全是为乡民“现代生活”服务的商店,包括超市、饭店、家具店,甚至于养生馆、五谷杂粮配方点、快递服务点等。

不过,最大的产业当属“赌博业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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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(一)茶馆准确地说,当地人所称的“茶馆”其实是麻将馆。

据笔者不完全统计,单单是在集镇,就有近30家麻将馆。

全乡的麻将馆大概在100家左右。

茶馆的规模也不等,一般而言,集镇上的有十几台麻将桌,村里的有三四台麻将桌。

  至于玩法,比较简单,根据胡牌大小,当地麻将馆分为三个等级:(1)打大牌的,胡牌在20元以上,每盘输赢可在几百上千元;(2)打中牌的,胡牌一般为5元或10元,每盘输赢在几十上百元;(3)打小牌的,胡牌为2元,每盘输赢只在十几二十元间。

  在一般乡里人的认知中,“赌博”和娱乐的界限是模糊的。

打大牌的茶馆,普通乡民都认为那是赌博场;那些打中牌的茶馆,对于大部分有财务自由的乡民而言,也算是一个合适的娱乐场所,但如果毫无节制地沉迷其间,则算是彻底的赌博心态。

惟有打小牌的茶馆,几无乡民认为它是一个赌博场所。

  (二)地下六合彩六合彩在乡里也甚是普遍,其覆盖人群甚至比“茶馆”广。

说是“地下”,主要是从法律意义上界定的;对于当地人而言,它是再公开不过的赌博形式。

每个乡民都可以在邻居、亲戚、朋友那里轻易地找到“码庄”。

再不济,村里的商店也兼着小“码庄”的生意。

  在十多年前六合彩刚到该乡时,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赌博。

但现在,六合彩却成了极具乡间特色的娱乐功能。

彩民们天天盯着电视上的天气预报、动画片等节目,希望从中找到有关“玄机”。

“运气”这个飘忽不定的东西,也被具象化了。

比如,家中有个老人80岁去世了,其子孙立马会联想到下一期的开码数字必定和8有关。

  (三)赌场乡间有两个大混混,都有黑道背景。

一个大混混经营着大茶馆,不定期地在其茶馆组织超大规模的“局”,如50元或100元开胡。

这种局一年大概举行三五次,每次个把星期。

每次 “组局”时,“大混混”都亲自上门邀请那些目标人物去他的茶馆玩。

  还有一个则专门组织“八点场”,运用乡间所称的“龙虎斗”(老虎机)和“掐八点”(推牌九)组织赌博。

“八点场”也是一年组织几次,其特点是具有高度的流动性(却未必有隐蔽性,因为普通民众都知道),每天打一枪换一炮,有时候甚至在山头野外搭棚。

其规模一般在几十上百人之间,有积极参与的,还有纯粹是看热闹的,每次赌资都有几十万之多。

  在这个链条里面,处于高端的是两个大混混,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制定了“消费”及服务标准,其组织性也较强;处于中端的是那些打中牌的茶馆及各个码庄,他们是乡村赌博业的中流砥柱,在赌博的去污名化、培养基本“赌徒群众”方面,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;处于低端的,则是那些数量不多的小茶馆,客观上为赌博生态的塑造提供了掩护。

  组织大麻将局者,在乡里人的形象中是一个“乡绅”,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,组织的牌局也甚是“文明”,像是去一个高档会所。

几乎从未听说过其耍什么黑招,所有人却都对其敬畏有加。

有时候,乡里人明知其组织的是鸿门宴,却也得装得很高兴的样子前去“送钱”。

  组织“八点场”的大混混,则风格迥然,其霸道、阴狠、血债累累是写在脸上的。

2015年即有两起恶性时间:

  一妇女因欠了“八点场”的高利贷,被逼无奈躲在一个山头两天,最后在山上自杀身亡。

乡政府为了安抚受害者家属,让其丈夫及小孩吃低保;还有一位乡民被高利贷所逼,自杀身亡。

其家人将死者棺材拖至乡政府门口讨说法。

派出所出面调解,让债主赔了17000元,乡政府再“人道主义救助”了4万元,终于息事宁人。

  但就该乡的赌博业而言,他确实做得很是成功,几乎达到了企业化运作的水平。

一个成功的“八点场”,需要符合几个要件:

  (1)安全。

一是场所的的安全,不在固定场所、固定时间开设赌场,大大提高隐蔽性;二是现场秩序,在合适的地点安设明哨、暗哨,以防止公安机关的打击,同时防止现场有人闹事。

  (2)组织。

他有一个成熟的运作团队,其核心圈有五六名小混混,负责赌场的设备、坐庄、放贷、安保、服务等。

外围还网罗了不少协助者,兼职帮忙网络赌徒,或者讨些“抽红”。

1.如是炮胡,点炮者一人承担所有分数。自摸的情况如是闲家自摸则按庄家两倍,另两家各一倍把分数分成四份承担。如果是庄家自摸则将分数分成3份另三家承担(这点与中国大部分麻将都不相同,中国一般是炮胡和自摸所需支付的分一样,但自摸是三家支付,所以明显自摸要好很多,而日本麻将自摸炮胡其实得的分都一样。)。2.只有立直的情况下胡牌才能翻里宝牌(立直:相当于中国麻将的听牌,但必须门清)。3.只要是胡的人都可以。4.既然都有一个明杠了,那当然不能四暗刻啦,明杠是算明刻的,但暗杠因为都是自己摸的肯定算暗刻,所以那牌就有3个暗刻当然就计三暗刻,另外三暗刻可以与对对胡共存(因为三暗刻不一定是对对胡),所以可以记对对胡,那牌应该还要计一个三杠子吧。

  (3)赌资。

为了让赌局维持下去,提供资金周转是非常必要的一环。

而赌场上的周转资金,一般都是高利贷。

在“八点场”上借钱:借1万,只能拿到8000赌资(2000元算是利息),且要求当晚还清;不能还清者,则每天再加500元利息,一月一结。

  (4)利润。

赌场的利润主要源自两个方面:一是正常的赌博输赢(或“抽红”);二是高利贷。

组织者既可以自己坐庄(有时伴随着出老千),也可以不坐庄。

如果是自己坐庄,则可以从赌桌上获利;组织者也可以不坐庄,而是通过“抽红”来获利。

  赌场之存在,是以休闲娱乐之茶馆为基础的。

乡里赌场之盛、组织者之明目张胆,实则是因为他们找到了让赌博寄生的社会生态:

  茶馆及六合彩之覆盖面之大,使得乡里人对赌博的接受度极高。

尽管人们对赌场及茶馆之本质比较清楚,但在茶馆不劳而获的体验,与在赌场押注、在地下六合彩押“特码”企求一夜暴富的心态,并无本质区别。

  本质上,茶馆为赌场培育了基本的赌徒群体。

如果说茶馆是赌徒们日常生活的蓄水池,让其保持了赌博习惯的话,那么赌场就是泄洪区,积蓄日久的赌徒心态,可以从赌场中找到更大的刺激。

乡里的赌场看似是不定期的,但春夏秋冬,避开农忙这些时间点都是很有讲究的。

  茶馆培养了一种畸形的消费习惯。

为了吸引顾客,各个茶馆绞尽脑汁扩展服务内容、“提高服务质量”。

而今,一些大型的茶馆,其服务标准是:为打牌者及其家属免费提供午餐(午餐按照当地待客的最高标准定制)、茶水、接送小孩服务等;一些茶馆为了吸引顾客,甚至进门即发5元红包。

  久而久之,茶馆成了很多乡里人的第二家庭。

比如,很多人快到午餐时分,就拖儿带女找个茶馆消费去了。

这种营销模式,和赌场如出一辙。

那些“八点场”,对所有到来的赌徒,无论其是否参赌,都报销车费、进门即发20元(或一包烟),并设有好吃好喝招待。

乡民们甚是享受茶馆及赌场制定的服务标准,以至于每个人都默认了“顾客就是上帝”的宗旨,吃好、穿好、玩好,是他们的潜在意识。

  在以前的传统社会和工业社会,物质匮乏,赌博是少数有闲有钱人的“特权”,少数无钱的“烂赌鬼”也会招人唾弃,大多数农民也不认为自己可以在赌博上浪费时间和金钱;然而,到了物质丰裕的时代,农民们早已被卷入消费社会的逻辑之中,他们身在农村,心在花花世界。

赌博,在某种意义上起到了麻醉精神生活的作用。

  而在大批人寄生于赌博场的过程中,它也将社会中最赤裸裸的两极分化呈现于人们面前。

以至于,乡民们竟然不自知地有了一种对权势的畏惧感。

  一种赌徒心态也在乡村社会蔓延开来。

农民幻想一夜暴富,早已习惯于及时行乐,不劳而获也是普遍的意识形态。

其结果是,人们对因赌而生的丑恶现象,丧失了基本的价值评判能力。

哪怕是高利贷逼死人事件,乡里人也仅仅是唏嘘一番,甚至于,无聊者还拿这种事当做谈资,调侃茶馆关门歇业是全乡为其志哀。

  至于赌博闹出的家庭纠纷,则数不甚数。

比如,2016年发生了一件传遍全乡的丑闻。

一位在家带小孩上学的奶奶,因天天在茶馆赌博,入不敷出,不仅私吞了在外打工的儿媳妇寄回来的人情钱,还不断编排各种理由索要儿子儿媳妇的血汗钱;不少留守家中的中年妇女,打牌之豪气远超男子。

有一个女子,曾在茶馆连续奋战五天五夜,期间连脸都没洗一回。

  赌博也在慢慢腐蚀当地政治社会生态。

就在笔者下笔的前几天,一个逼死多条人命的“大混混”,竟然得意洋洋地到各个茶馆“宣传”中央最新精神:“像我这样的(组织’八点场’),是要被抓起来的;(我已经不干了)你们竟然还在明目张胆地开茶馆”!

  笔者在调研该乡的赌博时,意外发现早有乡民在当地网络论坛上举报该乡甚为繁荣的赌博业。

每次当地政府都认真回复,如一个回复说,派出所经过暗访,这些茶馆基本上都是休闲娱乐性质的麻将馆,并无赌博发生云云。

举报者、旁观者当然不服,一大堆抨击基层政府不作为的留言接踵而至。

  就笔者的调研而言,基层政府的反应符合一般逻辑,却未必是全部真相。

不可否认,赌博认定有一定的难度。

它的认定主要有两个要件:(1)组织者是否以营利为目的;(2)数额是是否巨大。

两个要件的认定都存在一定的主观性和模糊性。

  然而,就乡里的几个赌博形式来看,除了“八点场”完全符合这两个要件(甚至还因涉黑原因而远超这两个要件),以及六合彩因“地下”之原因,可以认定为是赌博性质外,其他形式都多少有点争议,也易于让人钻空子。

  而如果按是否“抽红”这个营利方式作为定性标准,则可能殃及一大批那些打5元麻将的茶馆。

从主观动机看,绝大多数参与者,甚至于包括组织者,都无心从中获取“不正当”的利润,休闲娱乐的性质要明显得多。

  对赌博业的治理和打击是两码事。

一般而言,打击是专门机关的职能,党委政府并不参与。

因此,乡间赌博业的治理主体实际上是乡镇派出所。

可是,如上所言,专门机关打击农村赌博行为,存在非常大的技术困难。

最直接的是,派出所并无足够的警力处理如此之多的事务。

甚至于,单单“八点场”和麻将局,派出所也没有足够的警力和能力进行打击,只能对那些茶馆进行阶段性排查。

  这种做法无可厚非。

但久而久之,一些有经营头脑的茶馆老板,给派出所长送点小礼,请其在必要的时候提前打声招呼,也是常有的事。

类似“微腐败”,更增加了乡民们对基层政府的不信任。

  如欲有效治理,则必定涉及到乡村政治社会生态的总体改造。

甚至于赌博不是治理的主要对象,农民的闲暇方式才是治理的主要内容。

我调查的这个乡镇,几无公共娱乐活动。

一年一两次的庙会,也仅仅是高龄老人的娱乐方式,中青年并不参与。

而有钱有闲的恰恰是那些中年人,以及在家带小孩的年轻妇女。

  乡间这几年兴起了广场舞、腰鼓队等娱乐方式,乡镇党委政府也对针对大操大办做了些许移风易俗的工作,但从治理赌博这个社会之癌的角度上看,还差太远。

  赌博是社会之癌,它与乡村衰败、道德滑坡、法治不彰、权力腐败等都有密切关系。

赌博业或许是很多农村地区最大的第三产业,其参与者之多、利益相关者之众、产业链之长、创造的GDP之大,都是别的产业难以望其项背的。

而安置好农民的生活,让其有更为健康的公共文化生活,才是有效打击农村赌博的治本之道。